晚潮｜卷谷垫与垦竹地

曾经，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座仓库，它宛如社员们心中的圣殿(shèngdiàn)，是大家(dàjiā)向往的活动中心，更是体现丰收的“晴雨表”。 而与此(cǐ)紧密相关的，便有翻晒稻谷。 翻晒稻谷，相较于在(zài)烈日下直接于田头劳作，看似轻松些许。然而，正午的(de)太阳犹如炽热的火球，散发着灼人的光芒。在这样的天气里翻晒稻谷，必须(bìxū)勤翻勤晒，容不得丝毫懈怠。尤其是在“双抢”季节，那紧张忙碌的氛围，至今仍历历在目。当社员(shèyuán)们挑着一担担金灿灿的稻谷来到晒场上时，仓库里的工作人员瞬间变得手忙脚乱，好似(hǎosì)热锅上的蚂蚁，在晒场与仓库之间来回(láihuí)奔波，一刻也不得停歇。 那时(nàshí)，生产队的晒谷(shàigǔ)场大多还是泥土地，水泥地极为罕见。因此，在晒谷之前，需要在地面(dìmiàn)上铺开一张(yīzhāng)张晒谷垫子。这些晒谷垫子，均是安吉当地用毛竹精心编织而成。一张晒谷垫子，长四五米，宽二三米，尺寸颇为可观。为了延长其使用寿命，每天(měitiān)收工时都要将(jiāng)其席卷起来妥善(tuǒshàn)放置。收卷晒谷垫子时，人要完全蹲下(dūnxià)身子，先(xiān)将垫子的一端缓缓卷入收紧，随后用双手精准地控制两侧(liǎngcè)的平衡。这平衡的把握至关重要，要先把垫子扣紧，一旦发现某一头歪斜，就得在另一头敲打收紧。只有(zhǐyǒu)恰到好处地掌握松与紧的分寸，卷起的竹垫子才能粗细匀称，规整美观。起初，我对收卷晒谷垫子一窍不通，常常把好好的一张垫子卷得歪歪扭扭，像个大喇叭，一头大，一头小，十分难看。但随着不断实践，我逐渐掌握了技巧(jìqiǎo)，熟能生巧，最终也能将晒谷垫子卷得如同老农那般规范标准，服服帖帖。 趁着日头(tóu)正好，将新鲜、湿漉漉(shīlùlù)的稻谷均匀地铺在(zài)晒谷(shàigǔ)垫子上。接着，便要用耙谷器为稻谷翻身。耙谷器直接接触谷子的是一块一尺多长的木制板块，其上下沿都有木质突出的齿头，两头可灵活翻转使用。一根细细长长、均匀笔直的竹竿连接着木制板块，双手握住竹竿，便能在稻谷上自如地往前推或(huò)向后拉。每一次的推动与拉动，都像是在与稻谷进行一场亲密的互动，让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情翻滚，如同在铁锅里翻炒瓜子、豆子一般，只为(zhǐwèi)让湿漉漉的稻谷尽快得到阳光的全面(quánmiàn)照射，加速(jiāsù)干燥。 然而，夏日的(de)天气(tiānqì)总是变幻莫测。即便烈日当空，也常常会毫无预兆地(dì)迎来雷暴天气。有时，经过一上午一遍遍地翻晒，稻谷眼看就要达到“毛谷”入仓的标准，也就是(jiùshì)这样的稻谷可以在室内堆放数天，之后(zhīhòu)再翻晒也不会影响质量。可就在这时，一声惊雷炸响，几道闪电划破天际(tiānjì)，暴雨便如倾盆般迅猛落下。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，仓库里的人员往往措手不及，只能手忙脚乱地将一张张晒谷垫的两头(liǎngtóu)往中间卷盖，竭尽全力不让已经有些干燥(gānzào)的稻谷被雨水淋湿。而此时，刚刚从稻田里回家午休的社员(shèyuán)们(men)，听到雨声，也会毫不犹豫地从家中冲向晒场，纷纷加入抢收稻谷的行列。他们放弃(fàngqì)了宝贵的午休时间，冒着疾风暴雨，在晒场上奋力奔跑，将稻谷快速抢收到仓库里。那(nà)一个个忙碌的身影，那一颗颗为集体着想的心，让我感慨万千。社员们这种(zhèzhǒng)公而忘私的精神，丝毫不亚于“见义勇为”，他们的行为远比一般的“好人好事”更加难能可贵。勤劳善良的农民(nóngmín)朋友(péngyǒu)，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对粮食的珍视，他们的精神永远值得我学习与尊重。正如农民朋友常说的：“种粮人，就是要在种足种好粮食上下功夫，已经收获的每一粒粮食，都不能遭受无辜的损失(sǔnshī)。” 晒谷。资料(zīliào)图。视觉中国。 在“以粮为纲，全面发展”的年代，不知从何处传来(chuánlái)指令，决定砍(kǎn)去竹(zhú)子，开垦造田(zàotián)，用以种植水稻。队里还计划将砍去竹子、整理后的土地种上连片的桑树，据说用不了两三年，便可采摘桑叶，开始蚕桑(cánsāng)饲养。对于生产队那时砍竹改田、栽种桑树的情景，我至今记忆犹新，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 那个名为“高墩朗”的(de)地方，见证了我与社员们一同砍竹子、开垦(kāikěn)林地(líndì)的艰辛历程。开垦竹子林(zhúzilín)地，与在山坡(shānpō)上开垦截然不同，其难度之大，超乎想象。在山坡上开垦时，由于地势有坡度，人站在坡下方，只需用锄头慢慢掏空地表的底脚，长在上方的柴(chái)蔀头根脚便会逐渐裸露出来。此时，将那些还扎在土壤里的根系一一掘断，柴蔀头就会像滚动的石头般纷纷滚落。 生产队的(de)男社员中，不乏气力大的壮汉。他们(tāmen)(tāmen)使用的开荒锄头(tóu)，一个个精光锃亮，且锄头的尺寸(chǐcùn)也与他们高大的身材相匹配，又长又宽，这使得劳动工具的分量也重了不少。凭借着自身的力量，再加上沉重的锄头，他们在挖掘竹蔀头时，锄头起落间潇洒自如，仿佛魔术师在变戏法，一把锄头在他们的手心翻转自如，锄落蔀头起，干净利落(gānjìnglìluò)，令人赞叹不已。 而我，与他们相比，差距明显。我的(de)(de)开荒锄头就如同我的身材一般，细细瘦瘦、矮矮小小。锄头分量轻，加之我气力不足，每次锄头落下，接触地面时总会发出“蓬蓬”的声响，实则是(shì)锄头并未深入地表。反观那些气力大的人，他们锄头落下时，“定位”精准，用力狠辣，只发出“嗖嗖(sōusōu)”的声音，却(què)能产生巨大的作用。我挖掘时发出的“蓬蓬”声，常常是因为锄头落在了竹蔀头的“头顶”，有时甚至(shènzhì)会被反弹出来，这皆是因为我手势不稳，气力不足，“定位”不准所致。偶尔，锄头恰好落在竹蔀头的“心脏”，便会被紧紧卡住，难以轻易提起。此时，我深知不能使用蛮力(mánlì)，只能巧干，通过多次左右摇动锄头，待感觉(gǎnjué)松动后，才能(cáinéng)将(jiāng)其缓缓提起。如此一来，耗费的气力比他人更多，效率却极低。在平面上(shàng)开垦(kāikěn)竹漾，比在山坡上挖掘的难度更大，不仅效率低下(dīxià)，还耗费大量的时间与气力。那时的我，用“事倍功半”来形容再合适不过。 砍(kǎn)竹子(zhúzi)(zhúzi)、开垦土地是有严格季节性的(de)。按照长辈(zhǎngbèi)们的经验，砍伐竹子一般要在每年的“白露(báilù)”节气(jiéqì)之后。据说这个时候砍下来的竹子，不易虫蛀和霉变，材质更佳。既然(jìrán)砍伐竹子要过了“白露”时节，一直持续到整个冬季，那么竹鞭上早已悄然萌发了小小的笋芽儿。这些笋芽儿，一旦到了春天，便会破土而出，茁壮成长为挺拔的竹子。在乡村，许多地方的散生竹子，即便随时被砍去，长在地底下的竹鞭依然会不断延伸，来年春天又会长出新的竹子。就像“白露”后整片竹子被砍，可若(kěruò)来不及开垦林地(líndì)，“长”在地底下的竹鞭早已“孕育”出了笋芽儿，其生命(shēngmìng)的延续能力，比任何植物都要旺盛，真可谓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。每每想到(xiǎngdào)此处，我便会感慨，人的生命有时是如此脆弱，不堪一击。若是自己能像竹鞭上的笋芽儿那般顽强，该是多么令人羡慕啊。 在(zài)开垦竹漾的过程中(zhōng)，我时常会产生一种失落的心情，甚至觉得(juéde)自己像是在“犯罪”。一个粗壮的竹蔀头，宛如竹子家族的父母(fùmǔ)，而长在下面的竹鞭，就如同它们心爱的子女。每当我将竹蔀头挖起时，内心总会涌起一股愧疚之感，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。随着锄头(chútou)的猛然开掘(kāijué)，连在“母体”身上的竹鞭会震落一些星星点点的笋芽儿。这些笋芽儿，白白净净、胖胖(pàngpàng)圆圆、灵灵巧巧，就像一个个活蹦乱跳、惹人怜爱的小孩。然而，这些幼小的生命，却在我的锄头下瞬间(shùnjiān)消逝，这让我感到无比无奈。 我将竹鞭上(shàng)的(de)这些小生命，小心翼翼地摘落下来，那轻柔的动作(dòngzuò)，好似产妇(chǎnfù)临盆时，助产士剪去连接(liánjiē)婴儿的脐带一般。我把这些心爱的“小宝贝”带回了(le)家，母亲见了，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，但随即又心疼地说道：“太可惜了，这么小的笋芽儿就被挖去了。不然，日后它们都将长成挺拔的竹子，成为有用之材啊。”母亲的话语，让我内心的愧疚感愈发强烈，也让我对那段开垦竹漾的岁月有了更深的思考。 那段与卷谷(gǔ)垫、垦竹地相伴(xiāngbàn)的时光，虽然充满了艰辛与无奈，但也(yě)让我(wǒ)深刻体会到了劳动的不易，感受到了农民朋友的质朴与坚韧，更让我对生命的顽强与脆弱有了全新的认知。这些记忆，如同璀璨的星辰，永远闪耀在我人生的天空中，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。